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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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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在樓下喊了姜禹一聲,他以前幾乎是跟爺爺奶奶同時起床的,今天這種情況還是第一回 。

房間裏的紀衡還坐在地毯上,雙眼泛著紅,聽到樓下的聲音渾身一顫,內心的緊張感再次襲來。

姜禹默默看他一眼,起身走到玻璃窗前,打開窗戶對下面的奶奶說:“奶奶,已經起來了,一會下去。”

紀衡聽見奶奶笑著問一句今天怎麽起那麽晚,轉眼看到桌子上那杯水,伸手拿過來,咕嚕一口喝完,又把杯子放回原處。

他仍覺得渴,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怎麽。

姜禹跟奶奶說完話後走回來,沒有再蹲下,而是坐在原先那張椅子上,看見了紀衡嘴唇上明漬,轉眼掃一眼空了的水杯,不動聲色地倒滿,擡眼問:“這幾天過得不開心?”

姜禹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,能讓紀衡不顧一切驅車五百多公裏過來找他的可能。

那雙透著紅血絲的眼睛緩緩黯淡下去,紀衡垂著頭,先是沒說話,後來下定決心似的回道:“也不算,心裏堵。”

姜禹簡單出聲,表明他在聽,紀衡臉上很是為難,倒不是不想跟姜禹說,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說。

他不說姜禹連猜都猜不到,因此姜禹坐在他面前,水都喝下去半杯後紀衡才慢慢開口:“我跟我爸那邊鬧僵了,”他說的時候語氣很輕,頭也沒擡起來,並不想在姜禹面前提起這事兒,總覺得說不出口,“我沒什麽關系,就是連累我媽操心了。”

紀衡是最近才明白白蘭心的用心,以前總覺得白蘭心是放不下紀家的家產,提防著紀煥給他爭,因此要他去討好紀嚴海,為的就是讓紀嚴海別忘記他這個兒子,他不恥這樣做,也對白蘭心抱有微妙的心理。

他一方面覺得這不該是他那雖然陰郁但尚且灑脫的媽媽想出來的,一方面也偶爾會覺得為難和無奈。

姜禹走的那天晚上白蘭心帶他去姥姥姥爺家吃了一頓飯,期間也談到過這個話題,紀衡已經不記得那頓飯吃了什麽,他記得自己沒有吃飽,份量小是一回事兒,話題沈重是另一回事兒。

吃完飯以後白蘭心只對紀衡聊了幾分鐘就趕去約會了。

“人不能去搶,但不能不爭,”白蘭心狹長明亮的眼眸看向紀衡,用剛夾過煙的手拍拍他的臉,紀衡能聞到煙草味道,而後白蘭心繼續說,“你想做什麽職業媽媽不會阻攔你,只要不胡來都會支持,但該是你的東西白白拱手送人,傻不傻?”

“我不想你一副軟弱性子,別被欺負。”

有的人外表雖然弱但有心機,這類人外界是傷害不了的,能傷害的是那些沒什麽心機耳根子又軟的。

紀衡是後一種。

他小的時候姥姥姥爺就教他與人為善,跟別的小朋友起了爭執要寬容,白蘭心不會,白蘭心讓他要麽忍著別哭,要麽自己反擊回去,但他生就這個性子,淚腺發達,還不願意回擊,後來稍微改了,只要有人說姜禹,紀衡莽著頭兒就能跟別人幹仗。

紀衡也知道白蘭心這句“別被欺負”是什麽意思,他媽是在點他,除了紀嚴海,還有紀煥。

他跟紀煥沒發生過矛盾,盡管不耐煩跟他說話,但也真沒覺得兩個人之間有什麽,不過那也是以前,他這次跟紀嚴海徹底鬧僵是因為紀煥。

姜禹對紀衡的家庭只知道個大概,涉及紀家他就接不上什麽話,因此紀衡說完以後他一直就是個傾聽的狀態。

紀衡說他心裏堵不是就這兩天,姜禹早就發現了,不然早就跟他談談姜松明的事情了,沒談是在顧及他的心情。

姜禹的眼睛顏色很淺,既幹凈又冷清。

“好解決嗎?”

姜禹問他。

紀衡懷有心事地笑笑,搖頭:“阿禹,用不著解決。”

一是沒辦法解決,二是解決了也沒用。

姜禹沒聽懂他的意思,疑惑看向他,他的上半身往前傾著,語氣裏雖悵然,但似乎還有點兒輕松,他往上看著姜禹,很認真地說:“阿禹,我被迫出櫃了。”

姜禹聽見“出櫃”二字後眼神直接楞住,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前面還有兩個字,眉頭逐漸聚攏,失去平時的淡定,眼神稍急,居然連冷靜也不要了,直接就問:“被迫?”

他的反應太強烈了,比紀衡反應還要強烈一些,紀衡當時只驚訝了幾秒鐘,而後大方承認:“是啊,我是同性戀。”

這事兒紀衡不瞞,面對紀嚴海更用不著瞞,他沒告訴白蘭心是怕她難過,沒告訴紀嚴海是因為沒必要而且多此一舉。

出櫃與被出櫃是截然不同的概念,後果雖一樣,但程度有別,主動承認和別人發現終歸有些差別。

紀衡被姜禹慘白的臉色嚇到了,他沒見過這樣的姜禹,連忙擺手:“阿禹,我沒事兒,”他真沒事兒,並不在意,想接著說什麽但突然想起姜松明跟他說的那些話,眼神變得嚴肅,快速站起來把姜禹按在自己胸前,“沒關系,阿禹,沒關系,我在這裏,我們都好好的。”

姜禹整張臉都很僵硬,看向紀衡的眼神沒有焦距。

姜禹十六歲那年,被扔進心理機構矯正過,因為他喜歡男生,午間自習課上在課桌底下拉手被老師發現了。

他被送進去的時候爺爺奶奶一直哭著,不斷地用拳頭打姜松亮,姜松亮強忍著淚水任憑他們打,不敢看姜禹決絕不服輸的眼神。

從那裏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被“治”好了,直到姜松明發現他和紀衡,姜松明沒那個膽子告訴爺爺奶奶,還想以此作為要挾工具。

喜歡什麽性別如果可以自我控制,那世界上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同性戀人了。

他在那裏待了兩個月,每天都被灌一堆各種顏色的藥丸,電擊的感覺他一輩子也忘不了,他差點兒把命丟在那裏,回到家裏時姜禹瘦削著,雙眼凹陷下去,褐色的眼睛如同枯井,衣服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,像抓不住的風,隨時都會消失。奶奶抱著他哭了好大一場,安撫他說沒關系,爺爺拄著拐棍只是沈默,從那以後,爺爺奶奶不會在他面前提這回事兒了,昨天晚上是第一次提起“結婚”這種字眼。

姜禹性子不熱,這是真的,他只順服自己,藥物幹擾、物理幹擾再怎麽恐怖他還是喜歡同性。

這個是改不掉的,但有些地方還是被影響了,比如說他無論多喜歡對方,也很少表現出來。

姜禹左肩膀的傷疤是姜松亮失手砍傷的,就在他被送進矯正機構的前一天晚上,這麽多年了那傷疤沈在皮膚裏,姜禹要帶著它入土。

因此,當他聽到紀衡被迫出櫃以後,那些往事隨著左肩膀的疼痛一道鉆進腦子裏,他還能回想起來躺在那臺冰冷機器上時的感覺,電擊讓人麻木不堪,腦子被攪得像泥潭。

他下意識想到躺在那裏的是紀衡。

姜禹緊緊拉住紀衡身上的衣服,臉色白上兩度,之後又垂下眼睛,似乎只是確認紀衡現在是完好無損的。

“他們有沒有為難你?”

待平靜下來,姜禹出口問他,但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,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問。

紀衡溫熱的手掌貼在他後脖子上,那是一個極具安撫性的動作。

“他們為難不了我。”

紀衡並不在意他們知不知道,就是被背刺的感覺不好受,利用他的取向去達到一些目的,紀衡覺得痛心,也沒辦法和解,不過他不太想跟姜禹說這個。

“阿禹,”紀衡低頭,他手底下是姜禹肌膚的觸感,酸澀感再次湧上來,“我怎麽不早些遇到你。”

早些遇到你,你或許不會受那麽多的傷。

不過,如果姜禹能在十六歲那年遇到紀衡,事情會不會不一樣?

應該不會的。

一腔孤勇的少年除了用逃離來進行反抗,其他什麽也做不了,他們沒有幫手,也沒有社會認同。那時候他們心智尚不成熟,只懵懵懂懂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不喜歡異性,可是書上並沒教過他們這世界還會有人喜歡同性,他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,也怕別人知道後說自己有病,只好把這個秘密藏起來,青春時期的欲望很難壓制住,青澀的喜歡會從身體各處體現出來,也會忍不住遵循本能。

一旦本能被人發現,所有人都會驚異、嘲笑,看怪胎一樣把他們推向懸崖邊。

所以,就算身處人群中,他們還是孤立無援。

姜禹有多久沒這種反應了,剛開始那一年的時間裏姜禹幾乎每天從噩夢中驚醒,冰冷的電子機器還有苦澀的藥丸味道,那些自稱醫生的人想讓他恐懼,用恐懼逼他說自己不喜歡同性。

可最後他還是贏了的。

紀衡用手呼嚕著姜禹的頭發,這是姜禹之前經常對他做的動作,每次姜禹摸他的頭他都會平靜下來。

姜禹確實平靜了,頭頂上一直是紀衡呼嚕毛的聲音。

“呼嚕呼嚕毛,嚇不著。”

“呼嚕呼嚕......”

“我們下去吧。”

姜禹開口說。

紀衡的動作停下來,手停在了半空中:“啊?”

姜禹從椅子上站起來,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,眼裏又是那片平靜的秋日。

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。

這幾天太累了,寫得慢,在努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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